昨天下午,《歡喜從母姓》在女書店舉辦了新書發表會。
六年前,民法修改之後,只要父母雙方同意約定,初生孩子可以從父姓或母性。年滿二十歲的成人則可以自行更改為父姓或母姓,無需任何人同意。
我仔細讀了書中內容,才瞭解到,無論是修法或個人,大家改母姓之路如此艱難辛苦。許多跟不上時代的長輩激烈反對,甚至說出:「你身為媳婦有什麼資格說話?!」這種會讓我翻臉走人的渾話來。
我很幸運的不用爭取任何人同意。說真的,以我看似溫和實則火爆的個性和極度重視自由自主的價值觀,如果有任何人反對阻撓我改從母性,這人必會立即消失於我的人生之中吧。這樣的人權和自由,如此基本!如此不可妥協!
讀著讀著,想到世上還有許多社會缺乏基本人權,許多姐妹們人身不自由、婚姻不自主,甚至因為想讀書而隨時有生命危險...心中實在難過.....
民法修改了,但是很多人還不知道,於是出版了《歡喜從母姓》。
以下是我在書中的一篇文章,解釋我為什麼改從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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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家兒女》
媽媽曾經說過:「四個孩子,都是我生、我養,卻沒有一個跟我的姓。」語氣充滿了無奈、委屈和不平。
後來,母親過世了。哀痛逾恆的我,常常想起她的這句話,心中感到刺痛。
母親說孩子是她養的,並無誇張。一直以來,母親都是職業婦女,早期幫人換衣領、改衣服賺錢養家,之後開茶葉店、當高職和國中老師,從來不得閒。父親是個小職員,下班回家向來不做家事、不照顧孩子,只會嫌東嫌西,打老婆罵孩子摔東西。甚至,從我小學六年級開始,父親就不再給家裡家用金了。家裡靠著母親一個人撐。
我跟母親很親近,跟父親很疏離。與父親無緣的這件事情,必須從頭說起。
父親是兩代單傳的獨子,一心想多生幾個兒子,傳遞香火。我上頭有兩個姊姊,一個哥哥。母親再度懷孕的時候,醫生說,母親的高血壓太嚴重了,不適合生孩子,恐怕會有危險。結果,拿掉的孩子已經成形,是個男嬰。父親大怒。等到母親懷了我的時候,父親不顧醫生警告,堅持一定要母親生下我來。果不其然,母親到了孕期後段,血壓太高,身體不適,必須住院安養。母親在台大醫院住了一陣子,我還是早產了。而且竟然是個女嬰!
醫生看到身軀弱小的我,跟父親說:「這孩子不會好養,要不要救,你們自己決定吧。」
失望的父親說:「不救。」
母親情急地說:「醫生,拜託,拜託!千萬要救,盡力地救!」
我就這樣活了下來。
取名字的時候,父親懶得費心,把字典翻到「金」字,看到成語「金甌永固」,就撿了個現成,叫我「金甌」。父親認為姓名要三個字才好聽,哥哥就是連名帶姓三個字,但是我們家的女孩子通通是單名,連名帶姓只有兩個字。這是父親的遠見,為了準備將來嫁人之後,冠夫性用的。不過,父親的打算並未落實,我們三個姐妹婚後都沒有冠夫姓。
小時候,我常常生病,大病小病不斷之外,還一天到晚尿床、做噩夢,個性也比較膽怯灰暗,臉上沒什麼笑容。在父親口中,我是一個「垮著一張哭喪臉,好像人家欠你錢似的!」的「帶不出去」的「醜小孩」。父親跟我說過很多次,說早知道養我會這麼麻煩,當初就不要救了。還說,為了救我,花掉了所有積蓄,家中經濟才會如此困窘。我曾經問過母親,是否確實如此。母親說:「誰說的?胡說!家裡的錢全是你爸爸投資失敗給賠掉的!」我不知道媽媽是不是為了安慰我才這樣說的。
我十一歲的時候,父親終於當上了小主管,氣焰開始逐漸高漲,外遇不斷,並且跟母親明言不再供給家用。我聽到他對母親說:「以後老二老三的學費我會出,老大和老四歸你,我不管。」
我很明白父親為什麼做出這樣的選擇。大姐叛逆,不可靠。二姊乖巧,以後可以靠她養老。哥哥是唯一的香火,自然是寶貝了。我呢,則是一貫的「多餘的孩子」,當然不在他的人生計劃裡。
我十七歲的時候,父親丟下我們,一個人去了美國尋求發展。自此,母親沒有再見過父親。
我大學畢業之後,靠著獎學金留學美國,在美國住了十三年,成家立業生孩子,並且把母親接了去同住。
母親腦溢血驟然過世,對我的打擊不小。我急切地需要做些什麼,讓她的生命得以延續。我用母親的名字在她的家鄉設置了四所圖書館還不夠,我想到了改名。我要姓丁,名凡,以紀念這位一生平凡的好女人、好母親。然而,根據當時的民法,母親家族已經有了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可以傳香火,因此,我不能改從母性。於是,我把「丁凡」當做筆名,奮力筆耕,讓世界看到我是丁家的女兒。
回台之後,只要認識新朋友,我都說我叫做「丁凡」。日子久了,竟無人知道我的原名。如果有人打電話來找「金甌」,不是推銷就是詐騙,我可以在第一時間拒絕,很是方便。困擾的是,好幾次出版社把版稅支票抬頭或報稅資料寫成了「丁凡」,害我還得來回折騰一番,才能解決問題。
當我聽說民法即將修改,成年人可以自行決定改從母性時,我雀躍地想:「耶!我會是第一個衝去申請改從母姓的人!」
經過漫長的等待,等到民法真的通過、執行時,我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這時候,父親也過世了,我歷經諸多人生考驗與失敗,由自己犯下的錯誤看到了自己的種種限制,開始能夠體會父親一生的困頓與不幸,開始慢慢放開心裡一層一層的痛苦糾結,願意與父親和解了。我心想:「父親留給我的,也就只有這個名字了,還是留著作為紀念吧。」
我繼續過著用「丁凡」的名字行走社會,用「金甌」的名字領支票的日子。偶爾,我還是會收到名字寫錯的支票。
又過了幾年,「和解」本身也變得不再是個需要努力的議題了。我想:「紀念父親,也不一定要保留他給我取的名字吧?父親活在我的心裡,這就夠了。」為了名實相符,避免困擾,我終於去改了姓名,正式成為丁家女兒。
有趣的是,改名之後,有一次我陪朋友去算命。算命仙也要幫我算。我給了他兩個名字,說,一個是原名,一個是現在的名字,不知道要用哪一個名字算,才會準。算命仙說,兩個都算一算吧。他看了我的八字,一算之下,大驚失色,問我哪一個名字是原名,哪一個名字是現在的名字。我說:「現在叫『丁凡』。」
算命仙表情誇張、如釋重負地說:「還好!還好!以你的生辰八字來說,『金甌』大凶,『丁凡』大吉啊!以後都不要再改名了,現在這個名字太好了!」
根據這位算命仙的說法,我的前半生,一切困厄艱險都來自「金甌」這個大凶之名。未來,他說,我會有很好的晚年運,諸事順遂,財富滿滿。
姑且不管算命仙所言是否靈驗,至少,現在的我在外頭辦事情時,對方常常會說:「這麼好的名字!」、「好美的名字喔!」、「你的名字好有氣質!」......整天被人誇獎,也是不錯的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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