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寫讀後感,已經是整整兩年前的事了。
昨晚,參加了好友李金蓮《浮水錄》的新書發表會。回來後,花了一整天時間,不停歇地一口氣讀畢,心中激動,不得不寫。
金蓮是我尊敬且親愛的好朋友。她在中國時報開卷版擔任主編二十五年,為閱讀把關,是一位人人敬重的守門人,於出版界功不可沒。四年前,她為了專心寫小說而提前退休。她寫了兩年,改了兩年,其間花了很多心思考證細節、閱讀參考書、採訪、搜集資料、一改再改,作足了功夫。她曾經笑說:「寫小說是意志力的大考驗。」
如今終於出版,且廣受好評。
昨晚文學界及出版界來了許多人,擠滿了會場。現任的開卷版主編月英上台致辭時說,她原本擔心得很,一直提醒金蓮,千萬不要輕易出手,千萬要按耐得住,壓下來,多想想,不要衝動。月英說,這些年來,送進開卷評審的書,無不「該批的批」,書評寫得毫不留情面。現在金蓮自己出書,恐怕大家都在等著看,萬萬輕忽不得。月英說,得到消息,知道書真的出版了,心想:「死了死了,年底評審開卷版十大好書的時候,要怎麼辦呢?」大有左右不是人的味道。後來轉念一想,想通了:「其實,怎麼樣都好。金蓮若是得獎,是開卷版的榮耀;金蓮若是不得獎,正足以證明開卷版不徇私!」
我心中非常篤定,《浮水錄》必將奪得今年年底的開卷版十大好書獎。文筆好,紀律高,淡淡之中,汨汨的情感始終不竭不濫。人物生動鮮明貼近,足以成為讀者難忘而揪心的朋友。
這本書講的是一個台北眷村四口家庭的故事。故事開始的時間設定在五零年代,敘事結束在女主角成年,也就約莫是七零年代了,但是書中有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表示書寫的時候,女主角早已年過半百,時序也步入二十一世紀了。
不同於其他書寫那個時代,或是書寫眷村的書籍,《浮水錄》並未刻意凸顯那個時空背景,也看不到激動或欲蓋彌彰的控訴或作者本位的批判。這本書並不是關於大時代與政治的故事,然而大時代與政治卻又以最不起眼的方式彌漫全書,字裡行間盡是活了起來、幾乎可以真真嗅聞到的氛圍,完全無法剔筋去骨式地消除。
這本書是關於小小人物的小小心思,卻不讓人感到小氣或窒悶,因為作者寫出了普世的情感,任何時空背景的讀者都可以投射出極其強烈且深沈的共鳴。女孩、女人、母與女、女人與男人、女孩與男孩、姊姊與妹妹、父與女、女孩與女孩、女人與女人、男人、男孩、男人與男人(這是照著我認為作者著墨用力的深淺程度排列的喔!)...都有活脫脫的描繪,甚至稍稍點到了繼母與孩子,以及更少篇幅的母與子、父與子關係。
我猜,因為金蓮是女人,生的是女兒,整本書偏向女性,是自然的。
書中許多細節,都是我親身走過的,防空洞、月餅盒子、白雪公主泡泡糖、洗衣婦、漿衣服、葛樂禮颱風、村裡唯一的電話、捲毛線球、打毛線衣、梁祝黃梅調、稀少的電視、電視機的滑動木門、煤球爐、用報紙摺的裝花生的三角紙袋、西門町一條龍餐廳、廣播劇、三輪車、兒童遊樂園的旋轉木馬.....還有,熟悉的菜餚。
雨中,貓空山腳下,我躺在貓咪身旁,讀著讀著,一顆心就回到了從前。
距離的思鄉,可以靠著火車飛機克服;時間的思鄉,是沒有解藥的。有人說,到了某個年紀,童年的一切,即使是痛苦,都是甜美的。我想,我已經到了那個年紀。
過去二十年來,我一直想寫一本回憶童年的書。隨著我的個人成長與改變,計劃中的書的調性一變再變,以至於最終茫然無法定調。其中有些細節和人物,我不知應該如何處理才不至後悔。套句一位好友說的:「你無法決定要揭露多少。」
讀了《浮水錄》,我忽然想到,我可以用小說的方式寫我的童年,迴避掉令我遲遲無法動筆的顧忌。
是時候了,我將夢回三張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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