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

{首先，我必須鄭重聲明：這個專欄都是我的個人教學紀錄，不代表均一團隊或任何教育學派的教育方法。我的個性不羈，做事情不按牌理出牌。我缺乏結構，憑著一股熱情和直覺闖蕩人生。作紀錄時，往往出於主觀的覺得自己解釋得夠仔細了，但其實說明得不夠周全，非常可能誤導讀者。以後，我會盡量詳細解釋我為什麼這麼作、後續會怎麼處理，以免失之偏頗或武斷。}

昨天給英語會話的學生考期中考。

發考卷前，我說：學習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父母，不是為了老師，不是為了分數。從現實面來說，學習是為了將來找工作養活自己。從理想面來說，學習是為了學習的樂趣，為了自己的成就感和好奇心，為了學習而學習。所以，分數沒有什麼真正的意義，頂多是讓我們檢查看看自己學到了多少而已。那都是很表面的東西。

我又說：考試不計時，因為有的人個性比較謹慎或比較認真，寫得比較慢，不見得他不會寫，對不對？所以，你們寫好就交卷。已經交卷的人只要不影響別人考試，隨便做什麼都可以，等到最後一個交卷之後，考試就結束了。

學生問：畫黑板也可以喔？

顯然平常是不可以畫黑板的。

我說：可以，但是請尊重大家的感受，不要寫髒話讓人不舒服。

我補充說：請盡量作答，不會的字就寫中文。中文的部份不計分，寫錯字也沒關係，只要讓我看懂你整句在寫甚麼就好了。重點是英文的部份。這個部份會計分。我會給部份分數。比如說你寫了一個字，但是拼錯了，我會給你一些分數，不會整個都算錯的。所以盡量寫，不要怕寫錯了。

我請他們分開坐：教室很大，你想把自己的桌子搬到哪裡寫考卷都可以。

一個男生選了我的桌子。我把我的東西挪開，騰出桌面。

一個男生問：我可以到置物櫃上面寫考卷嗎？

置物櫃超過一公尺高耶！

這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我點頭說：可以。

他有點不敢相信，同時又很高興的跳上去，整個人趴著，支起兩個肘子寫。

另一個男生有樣學樣的也選擇了置物櫃。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趴著寫。

我猜，這些孩子都在試探我的底線。

（後記：我其實覺得跳到櫃子上並不妥當，但是又覺得他在測試我。我想試一試，讓他知道我不容易被他嚇倒，不容易大驚失色。我也猜，他下次不會再作出同樣的要求，因為趴在櫃子上其實一點也不舒服。事實上，我說可以的時候，他的神色確實是愣了一下，似乎對這個答覆感到意外。事後他從未再度作此要求。如果他再度要求，我想，我會拒絕，理由是：嘗試過一次就夠了，我之前就覺得不太妥當，現在更是覺得不妥。）

只要他們肯學習，又不打擾到別人，一切好說。如果打破了學校定的規矩，我會為他們扛起責任。這種事情，我是不會對上級讓步的。學生最大，孩子最大。當然，具有實質精神的紀律是必要的，我不願意逼學生遵守的，只是形式上的紀律、不合理的紀律。

孩子們安安靜靜的寫考卷，秩序完美無暇。

寫完交卷的孩子們安安靜靜的畫黑板，偶爾低聲吃吃的笑。都這麼大的孩子了，還如此的享受這麼小小的樂趣...

考試結果出來，兩個班，二十多個學生之中，有一個拒絕考試，一個考了個位數字，一半不及格，只有少數幾個七八十分的。

我跟他們說了小女兒的故事，粗略解釋了學習障礙是怎麼一回事，勉勵他們不要放棄自己，生命是可以有別的出路的。

我說：我不覺得Ａ組的同學就一定比你們優秀，他們也不見得比你們聰明。我看你們眼睛這麼亮，就知道你們都是很聰明的年輕人。成績不好不代表一個人不優秀，他可能是對英語沒興趣，可能是還沒找到適合他的學習方法，或許還有別的原因。我認為，學生學不會，是教學的問題，不是學生的問題。請注意，我不是說學生學不會都是老師的錯喔。老師一定都是想幫助學生學習的，但是他可能還沒找到適合的教學方法，而且一班有那麼多學生，每個學生的學習方式又不一定一樣，老師不可能照顧到每個人。這是可以體諒的。但是，你們自己要瞭解，學不會可能有原因，可能有別的方法。不要放棄自己，我也不會放棄你們，我們一起嘗試、一起尋找更適合的方式，好嗎？

回到辦公室，心情一直沈重不已。這些孩子已經八年級了，累積了八年的挫折和自我否定，轉眼就是九年級，準備升學，壓力更大，未來茫茫，日日痛苦。我只有兩三個月的時間，能夠給他們多少支持呢？

舒跑安慰我說：加法。

意思是說，有人能夠給他們一點支持，總好過完全沒有。

夜晚，躺在宿舍床上，我還在想著這些學生，卻沒有答案。

這世界上，還有多少這樣的孩子啊...

Comments

[Tze-Chien Chu]

只要孩子知道有人不放棄他 他就會有向上的力量 加油！

[女兒]

同意。 常常只要指向對的方向，他就有辦法半爬半走的走向希望。

[凡]

半爬半走，我喜歡這個隱喻和意象，因為確實如此，所以看了會心痛。

[Angela Chou]

也是孩子自己的方法，最終還是朝向希望走

[xls]

I admire your dedication going to Taitung to teach these kids. I share your pain, and have some thoughts I'd like to share with you.

1.If half of the class failed the test, I think the test needs to be re-designed.

2.I believe these kids are just behind. Even though they are in their teens, please don't give up on them from learning the academics too soon. It's never too late to start. With your good teaching, they will learn.

I know it will happen because of your patience and dedication.

God bless.

[凡]

非常感謝提醒！
進度報告：
一、已經重新補考過了。以後也會持續修正考試內容與方式。
二、已經要升上九年級的孩子，和我相處的時間只有這一學期，Academic 上能夠達成的目標極為有限。我只想讓他們知道，1.學不會不是們的錯，2.生命可以有不同的出口，3.有人關心他們、相信他們。
三、有幾個孩子可能有生理性的學習障礙或過動，不是just behind，而是需要完全不同的教學內容和教學方式，並且需要長期支持。在這一點上，因為我的時間不夠（無論是目前每天能用的時間，還是長期的年數，都遠遠的不夠），確實感到挫折和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