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連續端坐靜心四小時，把自己將近六十年起起伏伏的一生回想了一遍，發現自己心裡除了感恩，其他都放下了，一切都原諒了，包括原諒自己。
這次長達半年的、幾乎要過不去的折磨，前因與後果也清晰了。
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對於所有被我發過脾氣、被我傷害過、被我拒絕過的人，我要誠心誠意的說聲對不起，我的性子既急且傲，遇事急躁誇大，波及別人，實在是對不起。深深一鞠躬，對不起！
對於所有關心過我、守護過我的人，深深一鞠躬，全心全意的衷心感謝！
我的心裡充滿了愛，我會努力成為更好的人，並且讓我能力所及的周遭一切更為美好！
我很想把均一的一切置之腦後，只管往前走了。很想假裝這整個經驗壓根沒有發生過。
我不想鬥爭。我本就不想鬥爭。但是我一直放不掉那股硬是要鬥到底的能量。
這裡面一定有些什麼深沈的東西，讓我放不掉。
2012年3月1日到任，那時的理想與熱情啊...我居然寫信給幾位心目中一級棒的老師，力勸她們考慮搬到台東來加入均一。一個半月後，熱戀期軋然結束，我警覺到事情不是他們描述與承諾的樣子，立刻寫信給這幾位老師，說：「千萬不要來！就當作我沒有邀請過你！我不想害了你！」
於是開始了長達一年多的失望、冀望、更失望的循環。大約每隔一個半月左右，我就會跟好友說：「事情已經到了谷底，只會更好，不可能再糟了。」可是，事情總能繼續糟糕下去。
疲憊、痛苦、掙扎、憤憤不平，時起時伏的心情，與上級日益惡化的關係，導至我於2013年五月提出辭呈，六月底離職。
離職至今，已經四個月，健康揀回來了，交了些新朋友，作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我已經在往前大步邁進了。然而，時不時的，經由同事、學生、新朋友處，我總會聽到一些均一或公益平台的消息，我還是會火大。
我不想這樣。
這裡頭，我的問題出在哪裡？為什麼這麼需要療傷？這簡直像是痛苦萬分的情侶分手，我成為了那個酸苦的女人，到處告狀。這不是我要的。
有很多東西需要處理、消化、排泄。
我對五個人極不諒解。這不是我們風格或理想不同的問題。這裡面有背叛和欺騙。
他們越是逼我，我越是想要反抗。
其實，還有一些比較嚴重的、讓我傷心的事情，我沒有寫。正因為傷心，所以無法寫。
真正的傷心，是無法書寫言說的，只能化為三聲長歎，一杯濁酒，寄語太平洋的迎面海風與拍岸驚濤，莫笑我不解世事，莫怪我紅塵蒙沙。罷罷罷，狂人傻話，全都去吧！
這將是關於均一的最後一篇po文。
我先招認，是的，我還在鬥爭狀態，雖然確實是有事情發生，再度刺激到了我，但是我可以選擇不理會的，是吧？為什麼還要爭個是非？我也在問我自己這個問題。
一、貓狗
均一的廚房附近總是有野貓。我在的這一兩年都是如此。這些貓，數量不多，一直維持在一到三隻。這些貓來來去去，並不固定。偶爾，也有貓懷孕生了小貓。這些貓都怕人，見了人會躲。最後，這些貓總是下落不明了。
最近又出現了一隻花貓，倒是難得的不怕人。到了三餐時間，還會跑去找學生討食。算是隻大膽溫馴的貓。不多久，學校就明令學生不准餵這隻貓了。學生跟我抱怨：「為什麼不可以餵牠？吃剩的食物反正也是浪費了啊，而且牠吃得那麼少！」
我能說什麼呢？鼓勵他們造反嗎？
身為教育者，如何面對生命議題？如何教導孩子面對生命議題？這個大哉問，學校回答得出來嗎？願意和學生討論嗎？願意訴諸師生公投嗎？
我立刻想到 Cookie，一隻白色的混種秋田犬。去年春天，那已經是一年半以前了，他因為被一群狗追咬，受傷逃到均一警衛室門口尋求保護。第二天早上，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傷口感染，發著高燒，臀部一個大洞，深可見骨。我帶他去看獸醫，把全身毛剃光，赫然看到二十多處傷口。
當時我住在學校宿舍。白天把他栓在辦公室旁邊草地上，晚上栓在大門口，早晚牽著他散步，後來也帶去結紮了。醫生說Cookie大約七個月大。這隻狗非常的乖巧，很聽話，不吵鬧。學生下課很喜歡找他玩，尤其是那些沒有什麼朋友的邊緣型孩子。有一個學生用樹枝打他，他吠叫起來，我聽到了立刻走出去好好的教這個學生如何和狗狗交朋友，後來他們兩個傢伙很要好。
這麼乖的狗。只要養過狗的人，看到Cookie 一定會同意我：這是一隻不會攻擊小孩的狗。
但是，董事長嚴長壽和校長蘇婉都逼我把他送走。
我寫了給全校老師的公開信解釋一切，強調可以藉機做生命教育，並聲明會全權負責Cookie的食住一切，也解釋說我的房子正在整修，一整修好了，我就會把Cookie帶回家養。
不行，就是不行。
當時的我，還那麼的純真，以為我們的教育理想可以至少落實十之一二，為了這一點點的可能與希望，我把Cookie 送到了朋友開的民宿寄養。有一天，Cookie跳上民宿客人的車，跟著人家走了。
現在Cookie過得如何，我不知道。如果他過得不好，那全要怪我當時太軟弱。我妥協了。我應該堅持的。我應該把事情鬧大，讓學生知道我受到的迫害，讓全校師生一起投票決定 Cookie的去留。我應該更為激進決絕的。是我對不起他。
哎，我們那破碎到無法辨識的教育理想啊.....
二、合唱團與水電工
這幾個月，我都在台東四處啪啪走，認識了一堆在地人，聽了一堆故事。其中，有些故事和嚴長壽主持的公益平台基金會有關。可以說，我聽到的，百分之一百的沒一句好話。
比如說某高職合唱團吧。合唱團有了一些名氣之後，公益平台介入，出了一些力氣推他們的能見度。一次，他們受邀去台北唱歌，公益平台說會負責交通費用等等支出，學生只要去唱就好了。
意外的是，演出單位竟然給了每個學生六千塊的通告費。這筆意外之財讓學生欣喜若狂，高高興興的簽了收據（勞務報酬單）。
然後，公益平台說，四千元繳回去當作交通費，兩千元繳回去當作合唱團常務經費。學生一塊錢也沒拿到。
這樣對嗎？這樣好嗎？這樣像話嗎？
更別說那位水電行老闆娘了，以她的說法：「絕對不可以碰公益平台的案子，不是氣死就是虧死你！」
那樣的咬牙切齒，可不是一般的不愉快。
還有那位餐廳老闆娘說：「哎，我最怕遇到觀光客說：『你們台東好幸福喔，有嚴長壽！』我都得忍著不掀桌子趕他們出去。」
還有那位資深導遊說：「公益平台碰過的點都不能作了，我們都作不下去了。一桌八千，這麼高檔的餐，我們怎麼作？就都給他一個人去作了啊。他帶進來的客人，哪輪得到我們在地觀光產業？」
另一位民宿業者說得更白：「台東有多少人在默默做事啊？公益平台才來台東三年，專撿現成的案子推，就可以出書了，笑死人！」
一位作民宿/餐飲/生態觀光的業者說：「公益平台想跟我合作推案子，我才不敢。我發展出來的點，如果給他們知道，我就會被吃掉了。這個我們都知道啊。不不不，我還是自己作，規模小小的，這樣就好。」
台東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和台灣任何一處都大為不同。這是個看似安安靜靜卻非常有個性的地方。外地人來，若是不尊重在地文化，不深耕了解，自以為帶著資源來台東「日行一善」的話，一切就都會變調走樣了。
來了二十個月，這就是我的心得。台東對我很好，我愛台東，我的戶籍也遷來了，但我不敢說，我能為台東作些什麼。我只能一邊過日子，一邊學習，一邊作良心要我作的事。
喔，不是「已經不是」，是「從來不是」！
我自己帶學生去鐵花村表演過兩次，嚴長壽知道之後，親自明令禁止，理由是：
一、鐵花村有人喝酒，會有不良影響。
二、這個年紀的孩子還是要專心念書為上。
荒謬之極！
最高法院已經判定了，違反環境評估卻用違法程序（也就是官商勾結的骯髒步）建在台東海岸杉原灣（原來的地名）的美麗灣（財團建的大型旅館的名字），停工定讞（也就是不可能再上訴了，確定了）。以下是台灣環境資訊協會發給我的信（因為當初我有連署反對），與大家分享。
除此之外，我要補充一點，去年，均一的自然科跨領域主題教學原本計畫有一個海洋週，讓全校學生認識東海岸，認識人與環境的關係，教案之一就是了解杉原灣的美麗灣開發案。計畫中，國中部的學生將在課堂學習之後，騎腳踏車（對環境友善）去杉原灣，實地勘察。
這一整個教學計畫被嚴長壽親自擋下來，說，不要讓應該專心念書的年輕學子接觸這麼複雜的政治議題。還說，「推動社會運動的人裡頭，有很多人其實動機不純正。」
然後，學校花了大量時間與人力物力推動「領導力訓練」，教導學生正確的西洋握手禮儀，而且還教錯了！！！（註）
這是題外話了，請看以下：
各位參與守護東海岸行動的朋友大家好，
在今(2013)年7月初繼高雄高等行政法院裁定美麗灣渡假村停止執行， 在環境影響評估結論的行政訴訟終結前，美麗灣不得復工及營業；業者不服上訴，最高行政法院於10月11日判定停工定讞，這判決再次指向此開發案程序違法！
反反反行動聯盟等民間團體昨(21)日發出聯合聲明稿「縣府財團別再違法，屬於人民的後美麗灣時代開啟」，美麗的東海 岸是 一個富含生命與生存機會的優質空間，而杉原海岸更是全民所擁有的，也是部落族人的生活寶藏，而「後美麗灣時代」已經開啟，要拋棄固有的財團開發模式，讓海岸人民找到生存價值與意義的方法。
然而，多家媒體以斗大標題報導業者提出國賠要求，並且聲稱恐釀成台東縣 民買單，同時導向台東不歡迎投資案件等結論；環境資訊中心社論〈美麗灣停工定讞 不等於台東全民買單、排斥投資〉一文表示，此類報導忽視違法的基本事實，漠視長期以來國內外以在地微型經濟來應對氣候、金融等危機的永續轉型趨勢。為此我們呼籲美麗信集團不要再做違法的事情，台東縣政府也應負起監督之責，並讓我們朝向以在地永續的微型經濟發展，一起不要告別東海岸。
守護杉原灣的行動感謝有您的加入與支持，讓行動可以延續至今，請您與我們一同密切關注未來的情勢發展， 也歡迎您加入更多行動！ 若有意願參與或任何疑問，請與我們聯絡：02-29332233，[email protected] 謝謝您!!
台灣環境資訊協會 敬 上
註：
西洋人Ｈ老師教導握手時，不斷強調：
一、握手只能上下搖動一次。
二、握手時，肢體別處不可接觸對方。
大家可以去查查看，無論是google或youtube上的握手禮儀指導，都說是上下搖動兩三下。
以我在美國住了十三年的經驗，搖一下頗有與對方較勁，宣示雄威的意圖，兩三下是表示友善，一直搖一直搖則有討好的意味。
大家也可以查一下google圖庫，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和現任總統歐巴馬與別人握手時，左手經常接觸對方。
柯林頓是身體往前傾，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對方的右手肘，以表示親熱; 歐巴馬是身體直直的，左臂前伸，左手握住對方的右上手臂，以表示自己足以控制對方的優越社會地位階級。
不消說，即便緋聞加身，柯林頓的人緣和民調還是比較好。
還有喔，他握手也是搖兩三下，搖完還不放手呢，就那樣手握著手，跟對方閒話家常。根據Ｈ老師，握完了手要立刻放開，不可以一直握著呢！
我要提出來邀請大家思考的是：什麼是文化主體性？什麼是人民的聲音？什麼是自尊？什麼是自決？什麼是多元？什麼是進步？什麼是教育？什麼是禮儀？這些問題的答案，由誰來決定？
上過人權研習會之後，我開始用不同的眼光和角度檢視自己的生命經驗，我注意到了幾件事情。
首先呢，我要申明：我個人覺得，在均一的一年半，我的人權其實是受到了嚴重侵犯！
另外一件事情，幾天前吧，某人拿了反對多元婚姻法的連署給我，要我簽名，我拒絕了，說：「喔，我是贊成多元婚姻法的。」
她說：「所以你是自由派的囉，看起來就很像。」
我說：「只要不侵犯他人權利，我覺得人家要結婚，我都祝福，誰跟誰結都很好啊。反正，現有的婚姻法根本無法反應現實，也無法作出有效約束。」
她恍然大悟，語帶同情的說：「啊～你一定是在婚姻中受過傷害。我懂了。那麼，來信奉耶穌基督吧！」
什麼跟什麼？！啥子邏輯啊？！好大的斗膽！
我的讀友都知道，我非常厭惡別人對我傳教，在這一點上頭，我的脾氣簡直可以說是到了「火爆」的地步。
我也討厭同情，因為其中暗含批判、比較與優越感。
我也討厭別人亂七八糟自以為是的幫我解釋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如此曲折多變，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了，遑論他人！
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樣。遠遠的不是！
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無論我的現況如何，都不用任何人同情我。我是成人，我願意為自己的行為負起責任，就算是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我也甘願，因為這就是我走過的人生，我願意概括承受。我追求的不是名利權勢，甚至不是快樂幸福。我要一個真，我要體驗，我要理解，我要學習，我要自由，我要自在，我要自然。就這樣。
如果孤單寂寞，那也只不過是我整個人生風景裡的一塊，沒啥好說的。
事發現場的當時我沒說什麼，不想多作解釋。道不同不相為謀。話不投機半句多。我跟本懶得理會。
我沒發脾氣喔。在控制自己火爆脾氣的這上頭，真是進步良多。給自己拍拍手！喔耶！
接下來的兩天，我上了人權研習會，對這件事情想了一想，我覺得我的人權受到了侵犯，我應該捍衛我的人權，應該平靜而清楚的當場申述，強烈主張我的思想自由、宗教自由的基本人權。
因此有了這一篇，作為補救。
各位新舊讀友可能都注意到了，我雖然對各種事情意見實在有夠多，但在這個部落格裡，我很少採取某種特定的政治立場，甚至不太談到政治議題。就連我堅定主張、支持到底的廢核議題都不談。我想，那是因為我始終把這個部落格定位在個人抒發的文字庫，不是辯論公共議題的場所。
自從上了人權研習會後，這一點會有些改變。誠如研習會上某位同學分享的，他說，翁山蘇姬曾經說過：「你可以不理睬政治，但是，政治可以理睬你。」我想，翁山蘇姬的意思就是，無論你想不想理睬政治，政治都箝制了你的人生。所以，你不能不理睬政治，否則，你將來可能有一天，無法捍衛自己。
以上種種都是前言，現在重點來了。
如果你贊成現在正在立法院推動的，尊重個體自決權與社會多元性的婚姻法，請到這裡連署，每一個連署的名字都珍貴重要，多一個是一個。
我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異性戀者，但我跟本就不想跟任何男人再度走入婚姻。這個法律實際上與我完全無關。但是，我希望我住的社會是一個尊重個人選擇的多元社會。同志結婚傷到誰啦？為什麼不可以？
請不要跟我辯論婚姻法的內容，也不要跟我談道德。我不想辯論，不想改變別人，我只是希望，如果你贊成新法，請不要認為自己的連署沒那麼重要，於是懶得連署。事實上，贊成推動新法的人數很重要。贊成的聲音必需冒出來、被聽見，新法才有可能被通過。
如果你贊成新法，請到這裡連署。否則，反對勢力的積極連署將活活吞吃掉你想要支持卻懶得連署的新法。
此外，這個部落格仍然是我的私人花園，即便寫到了公共議題，我也只是發表我的立場與看法，毫無辯論的意願。請不要來留言亂罵或教訓我。我是成人，還是個腦筋清楚、聰明過人的成人，不需要也不願意接受訓育。
孩子，是我最好的老師。學生，也是我最好的老師。
昨晚，有三個以前的學生來看我。飯後我們一起去看「孩子的書屋」在鐵花村的演出。從晚餐到送他們回家的路上，我們一直在聊著各種各樣的事情。我提醒他們要學著獨立思考、自我負責、尋找興趣、培養興趣，要他們認真學習、好好努力，即便這個認真和努力的對象不一定是教科書。我也提醒他們要對別的同學好，即便對方各種表現不佳。若是有真的很不喜歡、很處不來的同學，躲著他一點就是了，但是自己的心裡要想著：「沒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適合他的環境。」
最後，只剩下一個學生在車上，離她家很近了，她說：「老師，你不要在意他們怎麼說，不要在意他們會不會出書。反正書出了，我們也不會買，反正大家一切看在眼裡，也都看得懂。」
然後就到了，在她下車之前，我說：「你剛剛說的話，對我很有啓發。」
「在意」，這就是關鍵了，我太在意。知道內情的人都會了解真相，不知道也不瞭解的人，讀了溫暖激勵人心的書，感覺良好，立志向善，不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嗎？我幹嘛管它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咧？
前天和昨天，我參加了兩整天的人權研習會，學習到很多很多歷史事件與法學觀念。其中一個普世的觀念，也是我一直堅信的觀念就是：不因惡小或事不關己而不站出來聲援、阻擋、呈現真相。
因為這兩天的研習，我想，我的公民參與將更為積極。
但是，即便有著這樣的政治覺醒的情緒與心態，學生的這幾句平靜溫和的話語仍然讓我看到自己的執著中，有很多的「在意」。
於是就放下了。
這麼多人努力了一年多要我閉嘴都沒用，倒是越說越激發我的反抗，一個孩子的一句話，卻讓我立即放下。
以後我不一定會閉嘴，該說的還是要說，但是那個「在意」放下了，情緒放下了。
昨晚，當下，我的腦子在忙著思考學生說的話，竟然忘記道謝了。
謝謝你，ＷＳ，教會我的事！
上學期，五月底，我被學校以「壓力太大，生病了，請假兩週」為由，要求我待在家裡，說這是「為我好」。
學校四人決策小組為了「丁凡問題」開會，決議讓Ｐ全權處理。當我得到通知的時候，我頑固叛逆的想：「好啊，有薪放假，白拿錢，不用上班，太好了！」
我的心和身體當然比我的腦子更瞭解實情，她立刻進入了急性憂鬱，有三天的時間，我刪除了臉書所有的好友，拒絕同事來家裡看我，拒絕朋友約我出去吃飯散心，我說：「我要遺忘這個世界！我也要世界遺忘我！」
我可以堅強到不允許自己感覺傷心。
三天之後，神智恢復，打電話給同事說：「好啦，你們要來的話，可以來了。」
來了一票人，帶來了整張餐桌都放不下的大量美食美酒。
（這還只是其中部份）
那個晚上，我很安靜，大家很喧譁。那是一個難忘的夜晚。我要特別謝謝那個晚上來我家的每一個人，你們雪中送炭的情意，我不會忘記。
第四天，我恢復了正常。
兩週後，我回學校上班，在晨會上遇見蘇校長，她主動走過來說：「何必這樣呢？人生嘛，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對我而言，這句話代表了幾件事情：
ㄧ、這兩週的禁閉絕對是政治因素，不是「為我好」。而且，看她的口氣和態度，很可能不是她的主意。我猜，是執行長的意思。
二、這是和蘇校長同事一年多以來，第一次覺得她說的是真心話，很可能她確實為這件事情對我心生同情。
我的回應是直直的、冷靜的看著她的眼睛，說：「不，我的人生不是這麼一回事。」然後我就走開了。
我想，她不一定懂得我在說什麼。我的人生，不是這麼一回事，不會是這麼一回事，不能是這麼一回事。我要誠實的活、勇敢的活、盡情盡性的活、用我要的樣子活。
劉校長問我：「你這樣子，別人跟你講話不會很害怕自己隨便就說錯了什麼，得罪了你嗎？你這樣子怎麼交朋友呢？你這樣子能夠快樂嗎？」
當時我只想脫身，完全不想對談，於是只說：「謝謝你，我很快樂！其他的，隨便你說什麼都可以啦！」
現在，有些馬後客的話想說（也就是我的主張：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積極防癌嘛！）。
我有不少朋友，我愛我的朋友們，相信他們也愛我，並且愛我的真性情。
如果朋友之間不能真心以對，這樣的朋友，頂多只算是「相識」而已。世間相識何其多，少掉幾個完全不痛不癢。老實說，如果一個人會害怕/擔心/不安，覺得跟我說話的時候必須小心翼翼，深怕一不小心說錯了話，會得罪我，那麼，很抱歉，我完全不會在乎這個人對我的任何看法。
我只在乎人的真心。真心哪會出錯的？不會！就算是暫時出了錯，也只是一時。我有一位朋友，可以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簡直就跟換帖姊妹似的。我的家門隨時可以為她打開的。我們曾經徹底的鬧翻過兩次，吵也吵了，哭也哭了，有那麼一陣子完全不再來往。最後總因為我們珍惜彼此，珍惜彼此的友情，而總是有某人主動提議和好。
有許多朋友，甚至「相識」，對我吐露過內心的痛苦、祕密、羞恥，並強調說只有跟我一個人說，要求我不要跟別人說。我一直信守承諾，這些故事都將隨著我的肉身在火化場化作一縷青煙，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
這樣的信任裡絕無害怕或擔心。
我猜，會害怕跟我說話的人，心裡一定有鬼，怕被我看穿。否則，哎呀，我是多麼好相處、多麼善良有趣的一個人啊～！
這篇文章的標題是「台灣為什麼留不住人才」，值得一看，尤其是想留住人才的大老闆們！
通常，我不看金融、經濟、科技的新聞或文章，今天誤打誤撞的看到這一篇，竟然看得津津有味，並且哈哈大笑起來，因為，如果把標題改成「均一為什麼留不住丁凡」，竟然也是成立的！
另外還要加上許許多多其他的亂七八糟，例如上層不斷鬥爭、政策反覆搖擺、不理會基層老師的專業意見、不真正關心學生。一切事務都裡外不一致、前後不一致、左右不一致、心口不一致、上級之間互相不一致，唯一的一致性就是「不一致性」。
當然，這都是劉校長就任之前的現象。學校現在如何，我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想說、不想管。不過，真正執掌大權的董事長沒換人，那還能夠好到哪裡去呢？
（前幾天的舊文，稍稍改了一些內容重登）
均一的劉校長認為：
一、我對別人會造成不良影響。
這實在是太抬舉我了，也是太小看人民的智商、智慧和個體存在的判斷力了。如果我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哎呦，我乾脆去當政論家造福社會算了！
不過，只要一想到，古今中外所有偉大的政治改革家都曾經被反對他們的人抹黑，我就覺得無限榮耀。我這個凡人何德何能，竟也能像這些令我尊敬萬分的偉人們一樣，被罵個臭頭！哎呀，那個爽歪歪啊～！
當然，我不會因為被罵而沖昏頭，誤以為自己竟然可以號稱偉大。不會，不會，我只是一個有壞脾氣的凡人。
二、學校正在進步之中，我的批評文字一旦留在網路上，就永遠留在網路上了，造成別人對均一不公平的印象與影響。
這也是太小看別人的判斷力了。我的文章發表都有日期，即便不是當時發生的事情，我也都寫得很清楚是何時發生的事情，萬萬不會把別人的帳算到劉校長身上。這一點是很清楚的。大家會這麼笨的搞不清狀況嗎？不會吧？
而且，我除了被惹毛了，非得發發脾氣預防得癌症之外，對劉校長的政績名聲毫無興趣。我幹嘛在乎這個人啊？
而且，既然已經發表在網路上的文字永遠都會留在網路上，那，那，那，我又有什麼辦法咧？寫都已經寫了啊...
而且，而且，遠在我開始書寫均一經驗以前，均一（尤其是均一所謂的教育創新與改革）在台東就已經臭名遠播了，郎不是哇抬ㄟ啦！
是的，學校是在進步之中。我自己都說了好幾次了，這學期，學校似乎穩定多了。
穩定的主要原因有二：
一、回歸主流教育方法，家長較能認同。劉校長在暑輔開始的儀式中清楚明白的強調：「從現在開始，一切都要以會考成績為目標！」
二、嚴長壽引進的創新研發中心早在一年前就默默失去功能，到了這學期更是完全消失了。所有的上級通通自動或被動的跑光，只剩下一個嚴長壽的忠誠特助Ｍ。劉校長很聰明，凡事徵詢Ｍ的意見，連徵選新老師的試教與評審也是校長和特助兩人說了算。於是，所有的權力鬥爭通通消失。
穩定當然是好事情，我樂見其成。只是請不要再宣傳均一是「台灣教改的希望」、「台灣教改的龍頭」、「台灣教育的基地」。因為它從來就不是！！！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是。
也請不要再說均一「幫助弱勢翻身」、「為偏鄉孩子服務」、「致力原民教育」。因為它不是！！！
弱勢孩子並不是某些人想像的，全都是些等待善心人士救援的可愛天真小天使。弱勢家庭問題很多，孩子的教育難度相對的很高。如果均一能夠告訴領取獎助金的孩子們，不用功、成績不進步就要被退學（上學期的事），如果均一能夠在長期受到家暴並剛剛失怙的孩子還沒有準備好認真學習的時候，就全額取消他的獎助學金（這學期的事），這樣的學校沒有資格說自己在「幫助弱勢翻身」、「為偏鄉孩子服務」！
如果均一以考試成績作為入學標準（這學期入學的七年級，以試讀時的國英數考試成績為入學與否的決定標準），選擇容易教的孩子教，這跟本不叫作教育，遑論叫作教育改革！
還有一點：
以前，我曾經擔任過陽明山教師研習中心的教師，專門給校長們上課。每次上課，教師研習中心會派司機專車到我位於貓空的家來接我，下課再送我回家。真是倍受禮遇啊...或是說，他們真是會浪費公帑啊？
總之，教了一陣子，我快被教室裡的氣場煩死，就再也不肯去了。許多校長們跟土霸王、土皇帝似的，氣燄高張，自我感覺過於良好，不認真學習，拿研習當 social connection 和 networking 的社交場合，其嘰嘰咂咂，真像菜市場。
台灣校長何其多？我只敬佩其中三位。
已過世的北一女江學珠校長是我心目中真正的教育家典範，我有幸在她退休前被她帶過，曾經初生之犢不畏虎的主動要求面見校長暢談學校的問題，江校長果然和我一對一的在校長室「開會」討論。是的，江校長願意花時間和一個尚未成年的高一學生坐下來，很誠懇的好好談論教育問題，而且還立刻作出了實際的正面回應，修改了學校的一些作法！這是我此生無法忘懷的榮耀之一。
江校長可沒有說我是麻煩人物，或是會帶壞同學的不良影響。她認為我是人才，勉勵我成為社會未來的棟樑。
有一次，為了總務主任行為很超過的綑綁虐待流浪狗，我在操場和主任面對面大小聲。主任罵我：「你這個學生怎麼可以目無師長？」我直接伸出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這種人不配作我的師長！」
這件事情，校長和素來以兇悍著名的孫教官都支持我、保護我、拒絕處罰我。
這也是我此生無法忘懷的榮耀之一。能夠當江校長和孫教官的學生，是我的光榮。
除了江校長之外，我拒絕承認任何其他曾經擔任過北一女校長的人是我的校長。其他人都只是佔用了這個位置和官銜，得到諸多榮譽和好處罷了，她們的成就頂多作到守成。北一女的legacy來自眾多校友傲人的成就與社會貢獻。校長搭了校友成就的便車，實在沒啥好得意的。
另外兩位令我敬佩校長都還健在，一位是仍然在台東偏鄉努力不懈的陳漢文校長，一位是更令我心儀的、已經退休的陳啟愷校長。陳啟愷校長為了拉近英文教育的城鄉差距，自己研發教材教具，自己出錢請美國人演出教學影片，自己開車到任何願意歡迎他去的鄉鎮走透透，演講、示範教學、免費贈送教具教材，就只是希望偏鄉孩子有機會學習。這麼無私的熱情、這麼大量的付出、這麼精準正確的教育眼光、這麼安靜不澎風的務實風格、這麼誠懇謙和的態度！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所以囉，不要為了開脫自己而說我有反威權個性、偏激、喜歡跟上級作對。
是因為上級作得不對，是因為上級耍威權，於是我必需反抗！
Rebel with a cause!
合情合理合法，反抗無罪！
Viva capulcu!
至於說，劉校長囑咐大家不要跟我這個素行不良的傢伙來往，不歡迎我去學校看望學生。沒關係，很好，我不去就是了。做事情的方法多得是，有明的、有暗的、有暫時的、有長期的，即便真的不方便跟我來往，也可以天天看我的部落格！
這是甚麼時代了，還要來搞思想控制嗎？搞得成嗎？恐怕，越搞越糟，把自己搞成了笑話還不自知呢。
我承認，遇到不公不義不愉快的事情，我的脾氣可以很壞很壞。
喔喔喔，我愛我的壞脾氣！！！
小時候，我是乖乖牌，很會忍耐，很會閉嘴。小時候的照片裡，我總是一付苦瓜臉。
大了以後，我多麼努力當個賢妻良母啊！
這一切都過去了，現在不同了，再也不同了，我就是要壞脾氣！我就是要罵人！我就是要當兇阿婆！怎麼樣！我偏偏就是要愛我的壞脾氣！
討厭我的人們哪，歡迎你們說我不成熟、說我中年危機，說我有神經病、說我心理不正常、說我胡說、說我這個那個...隨便啦，你們說甚麼都行。
我愛我的壞脾氣！有選擇有堅持有人格有氣節的壞脾氣！壞壞壞！就是要使壞！
台北好幾位朋友說：你說話小心點，我們擔心你會怎麼樣。
天啊，難道我們還處在白色恐怖的時代，只要發言批評有權有勢的人，下場就是拉去槍斃不成？不至於吧？而且，我的部落格裡頭，寫了卻標明暫不發表的文字之多，如果我死於非命，這一切就都會公開。那，可不好看哪！
喔喔喔，我的想像力如脫韁野馬，開始編電影故事啦！
我把一大堆書拿去二手書店，換了少少的幾本書。
店長作紀錄的時候，我指著高矮兩疊書說：「你看得出來這兩疊書的不同嗎？」
她認真思考了一下說：「看不出來。」
我指著高的那一疊書說：「這些書是用嘴巴寫的。」
然後指著矮的那一疊書說：「這些書是用生命寫的。」
前者沒什麼我可以學習的東西，後者有很多東西值得學習，至少，可以開開眼界。
我把矮的那疊書抱回家，坐在二樓陽台搖椅上，吹著風，開始閱讀巴代寫的《走過－一個台籍原住民老兵的故事》。非常開心再也沒人會要我讀那些被我賣掉的書了。
猜猜看，被我賣掉的都是些什麼書呢？是誰寫的書？是誰覺得值得一讀而我實在是懶得讀的書呢？
我這人實在糊塗，離開均一至今，一直還有東西尚未搬回家。目前好像只剩下一隻我親手作的三叉戟還忘在美術教室的倉庫裡了。
總之，那天我又回去了，去拿自己的東西、還同事的東西、拿自己烤的餅乾給學生、拿活動文宣給可能會有興趣參加的同事。
因為已經離開均一了，進入校園需要換証，還需要填寫來拜訪誰。我隨手填了一位同事的名字（這位是因為我欠她十元，來還錢的）。
那天，我去了總務處、教務處、訓導處、一樓國小教室、二樓教師辦公室、二樓國中教室、三樓教師辦公室、三樓國中教室，聊天對象超過十五個人。
之後，陸陸續續接到不同的人捎來程度不同的不安暗示與明示。
現任校長劉正鳴不希望均一的任何師生和我有任何來往。
好吧，為了讓大小朋友們不至於因為我而看臉色、吃排頭、被關切、考績受損，我從此以後絕對再也不會踏入均一校園一步，均一的全體師生也一律全部正式斷絕來往，請大家忘了世界上有我這個人。
但是請大家記住我所代表的一切。我說的話，有哪一句不是為學生設想？哪一次不是站在基層老師這一邊？哪一點不是基於社會正義與教育理念？
每個人要的人生不一樣，我將永不龜縮。對於沒有誠意好好討論事情，看似客氣卻一貫以強權壓制別人的人，我的這支筆，絕不會客氣！
想要欺世盜名嗎？哼，聽到的謊言與屁話越多，我越不會肯緘默。最好是不要有人寫些「均一奇蹟」、「教育就是要這樣作」、「台東教育改革成功案例」之類的書，否則，我也將寫書與之抗衡！
馬的，我的脾氣就是這樣。你跟我好好說，我也會跟你好好說（我是指真正有誠意的好好說，不是官腔官調、滿嘴謊言、毫無誠意、只想收服對方）。你來陰的、來硬的、來狗屁的，我就開罵！
我的半生走到現在，經驗之多，所見之多，光是我見過面、說過話的諾貝爾獎得主就好幾位。我還會在乎這些根本無法令人尊敬的人的看法或說法而收斂自己嗎？不！
有話不說，對身體不好。壓抑的憤怒會變成癌細胞。我可不想為這些人罹癌。我要愛護自己的身體，不把負面情緒和負面意見壓在心裡。
我對這些人的建議：
一、好好對待學生和老師
二、不要出書
否則，我必將出手寫書！到時候大家走著瞧！
我的朋友形形色色，年紀性別學歷個性身材智商都不一樣。有些人能夠長久相處，有的人無法。能否相處的原因與以上這些條件都無關。我常常想，能否相處的差別到底在哪裡。
我討厭別人管我。這是基本條件。
曾經有一個人，一起吃飯時，一再嚴重提醒我不要把筷子放在桌上，因為桌上很髒，一定要用衛生紙墊著。我心想：「若是嫌髒，幹嘛還來這裡吃飯呢？廚房裡的髒，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你只是沒看到而已。」
我耐著性子解釋：「我相信『不乾不淨吃了沒病』，我在世界各處旅行的時候，從未因為食物不潔而瀉肚子過。你知道，去印度旅行的人有多麼小心在意食物的清潔與否，結果多半還是會瀉肚子嗎？我卻曾經蹲在塵土飛楊的路邊，和印度工人一起吃早餐，毫無問題。我認為這全是因為我平常有練過。」這人對我的理論嗤之以鼻，說我：「太頑固、太不聽話。」我心想：「你是我的什麼人？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就連我女兒說我，也得有道理我才聽！」
我的解釋與抗議完全無效。囉唆到第三次的時候，我直接說：「請你不要管我好嗎？」之後，我就懶得答理他了。
我是成人。我有我的想法。說一遍就夠了（有時候連說一遍都太多了，但是我會體諒人家可能還不那麼瞭解我）。「好朋友的關懷」（超級受用！）和「有控制狂、不尊重別人的自主權」（超級不受用！）完全是兩碼子事。
另外，有一位好朋友曾說：「你討厭別人有隱藏版的心思與目的（hidden agenda）。」
真的！我超討厭別人嘴裡說一套，心裡還藏著一套，試圖慢慢的改變我。
比如說，曾經有好幾個人見我有才，恨鐵不成鋼的想幫我作出一番事業來。偏偏我這人就是不想成就一番事業。我這一生，只想要體驗、學習、付出、愛與被愛，加上玩耍。不想要成就/名利/權力/地位/身分。
曾經有個人一臉痛苦與不解的說：「你不覺得你在浪費人生嗎？」
老實說，我看他汔汔營謍於不斷爬高社會地位的階梯，對我而言，那才是在浪費人生呢。人各有志，我不想管別人要怎麼過日子。但是我沒說他，卻輪到了他說我？真冤！
我從此躲著這人，免得又被扁得一文不值。
也有人呢，明明大家相處得很好，他偏偏要一直提一直提我有多麼優秀，他有多麼光榮/幸運/高興/不好意思/不敢相信能夠跟我在一起。這個，跟本就是在自掘友誼的墳墓。友誼必須建立在平等的基礎上，你來我往，彼此喜歡/關懷/分享。否則，必然無法持久。
我多麼討厭聽到這種話啊！
這種話，裡面包涵了大量的比較、批判、自卑、物化、私心...如果是遇到另一個人，而此人在「比較」的天秤上份量較輕，同樣的心理機制就可能轉化為驕傲、瞧不起別人、耀武揚威。
這些通通是在投射自我價值，是在競技場區分彼此，將人分類（也就是物化）以為己用（也就是私心）。輕的來說，只是讓人不舒服，重的來說，這是戰爭與殘暴的開端。
我們經由看輕與物化對方，來說服自己踏過道德禁忌的那條線。殺戮由此而起。
然後，我討厭操控（manipulation）。這是隱微版的「控制」，也就是「管我」。哎，在均一的一年半裡面，這個，可多了，多到一個不行！
似乎，社會地位高、權力大、錢多的人不可免的有這毛病。可能就是要這樣的人，才爬得高吧。
那我寧可待在低處。
最近在讀FBI研究員寫的「非語言溝通」，也就是肢體語言和表情的真正涵意。對照均一的上級們，真是神準！說謊、威脅、控制、鴨霸、籠絡、排擠、欺負、強調自己的權勢地位...
當初，直覺告訴我不對勁，但是我的個性呢，對人對事都只想往好的想，總是希望世界上一切美好。因此，一個半月的蜜月期過了之後，從失望到絕望的路程，竟然拖行了一年多！實在是有夠慢！
我曾經灰心的說：「我大概真的不適合在機構裡工作，我以後還是一個人工作算了。」
同事立刻說：「喔，不，千萬不要這麼說，是我們的上級真的很糟糕很糟糕！」
那是一句非常安慰我的話。
好在，這些都過去了。
當管理階級和真正在作事情的人之間有了矛盾，我當然一定站在人民這一邊。
一個非營利機構中（例如學校），如果有階級矛盾和階級對立，是很嚴重的問題，而且多半是管理階級出了問題。
或者，「有階級差異」這個結構上的現象，本身便是問題。但是如果要責成這一點，便連我這個「叛黨」（這也是我被扣過的帽子）都知道太過於理想化了（雖然，初心純正的人一定作得到，我見証過）。
出於理想而建立的機構，必需盡量作到管理扁平化、結構簡單化、行政透明化與公平化，否則必將腐敗。
昨天去台東秀泰影城看電影，正式開演前的廣告中，有一段全是社會公益活動的照片，我轉頭對朋友說：「經過了過去的一年半，我現在看到這些照片都...」
「覺得反感嗎？」
「不是反感，還不到反感的地步，而是...不信任。」
辦個活動，弄幾張漂亮照片，看起來大家都很快樂...搞宣傳、造神、自我感覺良好都太容易了！
還沒有到反感的地步，是因為我一直在想，整個社會上，有美名的人物和機構中，一定有一部份事情是真的吧？一定有一些人的初心是純正的吧？一定吧？...還是說，真正美好的、真正在作事的、真正保持了初心的人物與機構，都不知名？因為他們在意的不是出名，而且他們太忙著作事情了，沒時間搞宣傳？是這樣的嗎？
我有一個桶仔雞的桶子，放在學校裡。之前，我們曾經和學生，在夜色中生態池旁的禿地上一起烤雞、烤肉。
離開學校的時候，怎麼找也找不到這個桶子。前些天接獲線報，說是放在志工室的會議室裡。今天去拿，順道跟舊同事打個招呼。誰知道就遇見新的校長了。
校長執意送我走出校門。這樣的舉動，明顯的意有所圖。我的腳步一秒也不停歇，只希望快快逃離。
「你知道，我有看你的網路（呃，是部落格啦）。你寫的文章，我都看了。我覺得事情可能有一些誤解。你對學校有一些誤解。以前的事情，你可能沒有辦法看到整體，只看得到片面（呃，對不起，過去的一年半，我都在均一，你只來了幾天喔。而且，我的文字本來就是個人的抒發，不是新聞，不需要全面性報導，只要有憑有據，不涉及私事，我愛寫什麼都是我的言論自由。我寫的，全部涉及社會公義與教育議題。而且，我說的都是事實，人證多得很，絕對站得住腳。）。在網路上面寫這個，大家都會看到（呃，我會不知道這一點嗎？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只寫了十分之一，更ＯＯＸＸ的，通通沒寫！）。我一直覺得，我們作教育工作的人，通常比較寬厚（啊，開始扣帽子了！）...」
「喔，你現在是指責我不夠寬厚了嗎？」
「不！這是你說的喔，不是我說的。（好油滑的嘴！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拿我當笨蛋啊？）」
「如果我不夠寬厚，我會寫得更多，更深入，更坦白。我已經很寬厚了。」
「我相信我們都希望學生快樂學習，單純的學習、成長，不希望他們接觸這些（你若是知道學生知道的事情之多，事情看得之清楚，地下消息傳播之迅速，臉書上言語之暴烈...就知道，我寫的根本不算什麼。）...」
「隨便你怎麼說啦。」
騎上我的法拉利，揮一揮手。我走了。
經過太平溪，我運起丹田之氣，大喝一聲，把烏烟瘴氣吐出，交給河水帶走。
分離，也是有層次的。一點一點的，隨著時間越來越遠。但是，讓我們遠離的，不只是時間，也是像這樣的事件，加速了我們逃離的腳步。
原本開開心心的烤了餅乾，為學生帶去，開開心心的與同事說說話，卻偏偏倒楣有了這五分鐘的精神污染。我還會想再度踏足均一嗎？大概不會想了。
這些人是怎麼了？既然讀了我的文章，還弄不清楚我的脾性嗎？以為用這樣兩句冠冕堂皇的話就可以說服我、唬弄我嗎？過去一年半無法說服我，現在想用五分鐘說服我？
我這人非常的好相處，總是渴望與人為善，柔軟的一顆心充滿了愛，但是一旦讓我傷透了心，看破了真相之後，我的堅定決絕是沒有人可以扭轉的。真是的，這些人，以為他們面對的是什麼人？！ㄘㄟ～！
這讓我想到，有一次，嚴長壽跟我說：「你知不知道，你很有名，我走到哪，都常常有人提起你，而且，很多人在讀你的部落格，所以，你要小心你寫了些什麼。」
呃，邏輯怎麼是這樣轉的呢？因果邏輯的結論應該是：所以，你們作事情應該要像話一點吧？
我寫我看到的，我寫我相信的，我寫我需要發抒的。越是惹我，我越是需要寫。
我很寬厚，但我不是鄉愿。請不要把這二者搞混了。
我手上正在翻譯一本關於身心靈療癒的書。這並不是第一本這類的書，之前有過解釋得更詳細的原創著作。這本篇幅比較小，出版得也比較晚。
總之，這一派的說法是，身心靈一體，身體出了問題，就代表心靈出了問題。而且，一根蘿蔔一個坑的對照不爽，每個身體部位都可以很「望文生義」的用字面意義加以延伸解讀。
比如說：
＊顎骨出問題（包括牙齦）就是沒有在說真話。
＊膝蓋出問題就是沒有在往自己真心想要走或應該走的方向前進。
＊喉嚨出問題就是受到壓制，無法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我看了哈哈大笑。
均一國中小的同仁看了想必也會有同感。誰的下顎出了問題，牙齒都拔掉了？誰的膝蓋出了問題，一直好不了？誰一天到晚狂咳？
簡直就是鐵口算命嘛！太驚人了！
怪不得我一提出辭呈，長達六個月的狂咳就停了！這也是為什麼我現在一定要說的原因之一。董事長下的封口令讓我咳了六個月，犧牲太大了，no more!
* * *
除了身體部位有其深意之外，書裡也說，要看那個部位的徵狀是什麼。比如說，受到感染表示覺得自己受到攻擊，發炎表示憤怒。
部位加上徵狀的一個綜合例子就是：扁桃腺受到感染而發炎。
扁桃腺在喉部，代表無法表達想說的話，感染是受到攻擊，發炎是憤怒。
哎，我小時候，一天到晚扁桃腺發炎，次數多到無法計算！
這表示我覺得受到攻擊，心裡憤怒，卻無法表達。哎呀，真是神準！
* * *
不過呢，書上也說，覺得自己受到攻擊，等於是覺得自己是受害者，等於是把自己的力量交付出去，交給別人，讓別人為我們作決定，讓別人控制我們，等於是沒有為自己的生命負責。書上說，這一切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天啊，雖然神準，但是，我忍不住的想抗議：能夠叫一個六歲的孩子為自己的生命負責嗎？能夠期待她不害怕嗎？
在理性上與情感上，我現在還無法走到這一步。但是，我心深處其實同意，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我們的人生、角色與劇本，都是自己的選擇。
小時候，我選擇了害怕，選擇了受害者的角色，因為我相信。我相信自己無力反抗、無力改變，相信自己弱小，相信自己是受害者。其實，有那麼少數幾次，當我奮力反擊的時候，不也都安然無事嗎？
我其實比我害怕的人，更為強大。
但願我那時就明白了我今天明白的道理。
* * *
我想，這是為什麼我會這麼愛「毒鑰」這部電影。它說：「因為你相信，你就成為其中的一部份，你就受其控制。你若根本不相信，這一切就不存在，你就可以脫離而無關。」
我的成年歲月，便是不斷的在努力脫離，不斷的在重整我的人生劇本，不斷的改變自己給自己的既定角色。
很多人都認為，我們的個性、人生觀、角色、模式在十歲前已經定型。
我心想，慘了，那多糟糕啊？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當那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
我不斷的問人：「你有沒有看過有人可以改寫十歲前的自己，重新建構不同的人生嗎？」
我非常想看到任何一個成功的案例，以為表率模範。
我想，這是為什麼我不斷的嘗試不同的角色，不斷的反抗框架和威權和控制。
* * *
不過呢，我對自己生命的誠實，在均一的十六個月裡，變成了上級攻擊我、批判我、人格謀殺我的藉口與武器，給我扣帽子，說我「反威權」，說我「難搞」，說我「有病」。
是的，連「有病」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還有什麼話是不可以說的呢？
這個，跟本就是幫他們自己脫罪。
現在，我要說的是，均一的創新教育改革實驗已然完全失敗，不但失敗，而且不是失敗在環境或技術這樣單純的層面，而是失敗在缺乏教育操守與原則。
說是創新、啓發，一年後的現在卻走了回頭路，以會考成績為最高指標，以國英數考試成績為錄取新生的標準，以成績表現為是否繼續發放獎助學金的條件，刪除學業表現不佳的學生，以提高整體表現....
如果我們都揀好教的學生教，那還叫作教育嗎？還叫作教育改革嗎？還叫作「幫助弱勢翻身」嗎？還敢說自己是「台灣教育的基地」嗎？
教育是可以不一樣，但是在均一，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有些事情，其實過去就過去了，沒啥好說的。尤其這些事情和別人無關，類似的事情又到處都是，沒啥稀奇。可是，我就是需要說出來。
在我的小小世界裡就是需要取得一個平衡，即使沒啥重要，沒人在乎，我也需要說。心理平衡也好，正義平衡也好，我就是需要說。好像，說了，這件事情才可以讓它過去。
誰都不喜歡被扣帽子，尤其還是負面又不心服的帽子。我在均一，被扣了好多帽子。（我翻譯的那本哲學諮商的書中說，給人扣帽子是謬論，是面對挫折的不成熟反應。哈哈，我大約讓上級們太挫折了，才需要一直扣我帽子！）
這次要說的是執行長的故事。這人剛來的時候，我對她寄與厚望，因為她做事明快果決，親力親為，不是只動一張嘴。而且，她一切擺明著來，不像校長永遠微笑親切，卻總在背後捅人刀子。
哎，真是眼睛矇到狗屎，大大錯看。
那時，我跟朋友說：「好像有一點希望了，反正已經到了谷底，也不可能更糟吧？」
朋友說：「哎，過去十個月，這句話你已經說過六七次了。大概每隔六個星期就說一次。」
是啊，糟，還可以更糟。
沒過多久，才半個月吧，事情就不一樣了。一次，我跟同事說：「執行長很強勢的樣子。」
這位同事沈吟一會兒，拿捏考慮了半天才說：「不，不是強勢，是粗暴。」
當時我還覺得這人用詞過當，誰知道再過半個月，我也不得不同意他的用詞了。
才剛認識，執行長就對我說：「我知道你有反威權人格傾向。」
哇，這頂帽子好大好重呀！我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心裡想到的是：「哪一位革命英雄、哪一位偉人沒有反威權人格傾向啊？如果大家都是乖寶寶，這個世界永遠不會改變。」
甘地當初就是反了英國帝國主義的巨大威權。
「反威權」可能只代表了這個人有獨立思考的能力。
當然，我沒說出來。那時候還想好好合作，還想乖一點。
現在想想，「人格謀殺」是這些人的慣用伎倆。出了任何問題（也就是說，事情不照著他要的方向走、不照著他要的速度走、沒有達到他要的距離或高度），就是別人有問題，甚至是別人的人格有問題。別人不聽他的話，不是他的話有問題，而是別人有問題。這十六個月來，都是這樣玩的。
一位朋友聽了，立刻說：「所以她也承認自己是威權囉？」
哎呀，為什麼當時我沒想到這一句給頂回去。
執行長挺「重用」我的。要我作這作那，指令之多，我不得不負責踩煞車：「好的，A計畫兩個星期內完成，可以。好的，B和C計畫四月中完成。好的，D計畫四月底完成。E計畫，ㄟ，等一等，還有F計畫和G計畫，太多了，太多了，這些計畫都需要時間，要等到A,B,C,D計畫都完成了，再來談其他計畫的時間表好嗎？現在抓時間表還太早了，變數還太多了。」
她說：「怎麼可以事先沒有計畫呢？什麼叫作等一等？為什麼不能先抓出時間來？哎，我們這種人，遇到你們這種人哪，真的是會氣瘋掉。」
言下之意，很無奈、大大不苟同、不滿。
計畫、時間表、效率、野心、呈現。這是她在意的。
學生、藝術、美感、水到渠成。這是我在意的。
我說：「你們那種人可能比較有所謂的社會成就、有錢、有勢、有名，但是我們這種人，是宇宙的花朵。」
她嗤之以鼻：「宇宙的花朵？！」
我這朵宇宙之花轉身走出她的辦公室。
學期中，春末了，董事長特助沒有通知任何老師，自行到宿舍去，把領獎助學金的學生召集起來（咦，這個舉動本身便違反了隱私保護法吧？），給了他們一張問卷，問卷中有十個問題，包括這一年學到了什麼？需要努力改進的是什麼？下一年希望改進的是什麼？打算如何改進？未來的夢想是什麼？之類之類的。
學生說，太難了，不會寫。
特助說：「好，那麼，選六題寫好了。要好好寫喔，這個問卷關係到你們下一年會不會有獎助金。如果你們七月沒有接到暑輔通知，九月就不用來了。」
好幾個學生苦著臉跟我說：「老師，明年我不能來唸了啦。」
我只能說：「還不知道之前，不要這樣嚇自己。」
我的心裡則是在飆髒話，三字經、五字經、七字經，台語的、國語的、英語的。
當初好說歹說的強力勸人家來唸，唸了一年才說要取消獎助金。國中轉學的日子有多麼難過，你們知道嗎？你們在乎嗎？
如果是蘭嶼的孩子就更慘。在蘭嶼念書，唸得好的話，升大學有特殊優待。但是一旦轉出去過，就失去優待資格。這不是可以出爾反爾開玩笑的事情。
這星期暑輔開始，我去看望他們，學生跟我說，有的同學一直沒收到暑輔通知，一直擔心，傻傻的也不敢問，還是別的同學去幫忙問，才確定可以上暑輔的。
或許，這一切都不重要，孩子們很單純，能上學就已經很高興了，不見得會把這些狗屁事情記在心裡。或許這麼嚇一嚇，確實可以逼得他們念書認真一點。這對他們不無好處。
我不知道。
我沒有答案。
我只覺得無法接受如此粗糙的手法。就連企業 fire 員工，也不能這樣粗糙。何況是教育機構。更何況是以美名為聖杯的教育機構。
自從最高上級對我祭出封口令之後，我就真的對外封口了。
我其實不是那種叫我閉嘴我就會閉嘴的人。我會自動封鎖了寫下來的文字，是因為還有合作與謀的意願，是因為還在懷疑自己是否批判過當，還在為了學校的長期發展而忍讓。
後來，我的火氣越來越大，心靈的生活品質越來越令我無法接受。終於遞出辭呈。
遞出辭呈的時候，仍是不改其本色的提出了理性建言與批判，最後，不無火氣的說：「不用慰留了。若是來我家慰留，我家沒有門鈴，我不會應門。」
我家確實沒有門鈴。我也確實是那種一旦作了決定，千軍萬馬不為所動的人，既然都不想跟你玩了，就省了這套彼此痛苦的無聊遊戲吧。好馬不吃回頭草。我的這點脾氣是不會改的。不想改。若是改了，我會失去對自己的尊敬。
最高上級當然震怒。回信也不無火氣，說：「...以這種方式提出辭呈，令人遺憾...」
我立刻爆炸，馬上又回了封信說：「何謂『這種方式』？是指直來直往的方式？還是...」
於是發生了輭禁事件。
執行長到二樓辦公室找我，一臉嚴肅的咬著牙說："You need to come to my office NOW."
我說：「有話可以在這裡說。」
她愣了一下，更用力的從牙齦中說："I am STILL YOUR BOSS. You still WORK HERE."
我說：“Then, punish me anyway you see fit."
她更為無言的掙扎了一會兒，再度咬著牙說：“I FORBID you to use school e-mail system to express your own personal emotions."
我說：“Fine, then I will use other systems."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決定有一天會通通說出來。但是，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恢復元氣，從當時的五月直到現在的八月，才有辦法說起，而不動肝火。
喔，至於說軟禁事件呢，有點複雜，有點羅生門，下次再說好了。
如果教育只是挑聰明的、肯上進的學生教，這還能叫作教育改革嗎？還能夠領導台灣的教育嗎？ 還能夠叫作教育嗎？
不！一千一萬個不！
我有一個學生，命很苦。個子比同年齡的孩子都瘦小很多，一雙機靈的眼睛總讓我想到受驚的小鼠。他的母親從生下他之後不多久就跑走了，再也沒回來過。父親酗酒，經常半夜叫醒他，痛打一頓。那種打法，據說令人髮指。
這孩子入學之後沒有多久，父親全身內臟衰竭而死了。
有這樣遭遇的孩子，如果有學習意願，如果能夠靜得下來學習，那才叫作奇怪呢。他當然靜不下來。他心裡事情太多了。
這樣的孩子，我們只能陪著、餵養著、照顧著、等著、看著辦。他可能始終不喜歡讀書，但是他可以安安穩穩的長大，謀個工作。他可以不墮入深淵。對於我而言，能這樣就夠了。其他都是奢侈的想望，都是我們放在心裡的目標，不可強求。
但是，學校把他明年的助學金砍了。
理由是：沒有學習意願。
白話翻譯是：成績不好。
學校一學期七萬多。這孩子沒有助學金是待不下來的。這個決定等於是把孩子送回社區自生自滅。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數，他一定中輟，一定墜入無法翻身的社會底層。
這樣對嗎？
這和棄養貓狗有何不同？以為丟出去就沒事了嗎？人就不算是你殺的嗎？
還好，有人伸出援手，為他代繳。孩子可以留下來了，可以三餐溫飽了，可以和朋友一起長大了。
等到那麼一天，他長大了，獨立了，希望他不要忘了，是誰，真正的不肯放棄他。
所謂的教育基地，我呸！
經過了一學年的實驗和改變，均一國中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走回了老路子：以國三會考成績為目標，全力衝刺。衝刺到了什麼地步呢？升九年級的孩子暑輔可以從早上七點半到晚上九點半，上課不准打哈欠。
新的校長很熟悉這一套標準作業系統，他說，教育部將根據全校會考成績評比學校，將全國學校分為A,B,C三等。拿到Ｃ等的私校等於是掛出了停業牌子，不會有人再來報名了。他無論如何不可以讓學校拿到Ｃ等。
以我的想法，既然很可能拿到Ｃ等，就更是不要再玩這一套遊戲了，乾脆徹底朝向「作中學、累積實際經驗、世界遊學、社會服務」的學校特色邁進，讓孩子們未來用特色申請入學。即使學校拿了C等，孩子還是可以進好學校。這才是該走的方向。口碑作出來之後，相信可以收到許多有特色卻不愛或不擅長死讀書的孩子。
種籽實小有許多畢業生屬於這種類型的孩子，當初不見得很會讀書，現在社會各處發光發熱，活出精彩的自己。這次攀登迦舒布魯二峰的登山英雄阿果是其一，上次考進葛羅托斯基劇場（Workcenter of Jerzy Grotowski and Thomas Richards）的小ㄈ是其一，師大商圈口袋咖啡店的老闆是其一，固定在紐約時報和台灣的自由時報發表的插畫家Julia Yellow（卓兩黃，我女兒啦）是其一，此外還有已經出師的陶藝家、劇場工作者、馴馬師、台北動物園的動物育幼員、高中老師、木工師傅...
而此時，均一正加快腳步，以爭取明年六月漂亮的成績單。
面對這樣的轉變，均一的董事長說：「我從來沒有說過不要傳統的東西。」
真的嗎？是我的記憶有問題嗎？那麼，「創新」是說給誰聽的呢？「台灣教育改革的基地」指的又是什麼呢？
古人有云：玩物喪志，玩人喪德。
教育不是這樣搞的。
不同時期加起來，我的上級包括董事長、董事長特助、執行長、校長、研發中心主任、教務主任、副校長、小學部主任。
這個順序是依照他們在我身上曾經展現的權力多寡。
小學部主任是我以前在種籽實小的同事，二十年的朋友，將來還會是朋友，而且他的行政權力已經被完全剝奪了（在我眼裡，這意味著此人過去十六個月乾乾淨淨！）。
副校長因病請辭。在學校很少看到她，從頭到尾，除了落落長的電子信件之外，這人簡直像是不存在，神龍不見首尾。偶爾，一兩件事情惹到她頭上了，寫信給大家發發脾氣倒是有的。我猜，此後不會有機會再看到她，這樣挺好。
前幾天去學校辦理紙上作業的離職手續，看到教務主任，感覺還挺好的。這個人不壞，就是不太聰明，又在體制的醬缸裡醃了一輩子，有些觀念和說話，不得人心，常常把人惹毛了。學生對她，一無尊重。但是隔了些時日看到還挺親切的。一切，全在於給人的感覺，在於初心，在於真性情，即便這個性情不怎麼樣，也是可貴的。
相對來說，其他的上級便全是另一回事了。野心、權力欲、爾虞我詐、拉幫結派、客氣的表面功夫、昨天說的今天就不承認了、喊口號說大話、暗地捅一刀、事情搞砸了責任推給別人扛、作威作福、濫用公器、將人分為三六九等的差別對待、自我矛盾、前後不一致、裡外不一致、心口不一致、眾多上級之間意見不一致、耍兇狠、耍粗暴、撂狠話、急功邀功、不體恤人、封建思考、自以為是、抓著雞毛當令箭、重視表面呈現不重視學生實質。
他們嘴裡說「學生第一、支持老師」，以上這些人，一個也沒作到。一切都是作秀。
我如果要演戲，我就要在真正的舞台上演戲。
生活裡，我是不演戲的。我給世界真實的自己，也給我真實的自己。否則，人生還值得活嗎？
我在均一待了三個學期。這三個學期的權力中心都不一樣，除了董事長沒變之外，其他的位置都一變再變。
第一個學期，也就是100學年度第二學期，權力中心還在原來的校長手上，但是董事長引進的創新研發中心以年輕人P為首，開始進駐學校，成員還包括董事長特助M，以及四位新進老師。那時候，頗有風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Ｐ與校長、研發中心與學校既有成員、研發中心成員與董事長之間充滿張力與角力。
除了不明確的「創新研發」任務之外，我跟ＰＨ都被校長賦予了教英語會話的責任。表面上是學校當時英文老師的鐘點太多，我們是好意紓困。後來才逐漸明白，給我們的分組班級是不斷換英文老師，學生毫無學習意願的一群。這樣的安排可以說是毫無合作誠意、毫無接納和照顧新老師誠意的夾腳小鞋子。
往後，這樣的小鞋子，小動作，哎，可多了。
整個春天，除了和一群不信任成人、沒有學習意願的國中生博感情之外，我最多的精力竟然放在與董事長拔河吵架上頭了。
董事長不懂得教育，空有夢想，而他的夢想藍圖還有根深柢固的內在矛盾，並且沒有考慮到台東的在地人文條件，也沒有考慮到實際執行上的限制。這讓我們做事極為困難。簡單的說吧，我們計畫了一個學期裡的五個大活動，山脈週、海洋週、文化日、校外教學週、期末成果展。一個學期是四個半月，等於是每個月都有一次全校性的大活動。這是很大的野心。但是因為我們要創新教學嘛，要在作中學嘛，當然要有這些大活動。
沒想到的是，董事長很滿意，於是要我們作十個大活動。幹嘛才五個呢？
而且，他說：文化日是個好主意，何不乾脆作成文化月？
天啊，這怎麼可能？
好說歹說，吵了無數次，終於把大活動縮小到比較實際的規模。
事後證明，即便如我們計畫的規模都無法實踐。
這一切計畫、爭執、堅持、頭疼，都是作白工。
作白工，這是這十六個月來，同事口中反覆出現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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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學期，我終於不用教英文了，全職教美術，我也拒絕了所有的權力角色，單純當老師。權力邊緣化的結果，當然是常常穿小鞋。校長很喜歡給我穿小鞋。似乎這樣會讓她自己舒服一些，平衡一些。其實，也是難為她了。這一場「教育革命」本身就是給她穿上了最緊的小鞋。她算是受害者之一吧。
這個學期，研發中心雖然沒有被取消，卻自動的默默消失了，所有人員進入教學第一線，辦公室位置也換到了各個不同單位去。我們不再經常見面，各自的後續發展及關係的轉變都完全是當初之始料所未及。
總之，這個學期的權力中心逐漸從校長和Ｐ的手上轉移到了Ｍ的手上。表面上，校長跟Ｍ挺好的，週末回台北的時候車子還會借給Ｍ用呢。
到了學期末，忽然引進了執行長和副校長兩個職缺。副校長一職從未真正發揮作用，我在此就帶過不提了。執行長倒是轟轟烈烈的大幹了一番，搞得人仰馬翻，怨聲載道。
執行長和校長也是姊姊妹妹的好不親熱，兩人常常挽著手一起吃飯去。這樣的表面功夫，在第三個學期，也就是101學年度第二學期的最後一個月，也就是兩人雙雙中箭落馬，被勸退而不甘，正在作最後掙扎的時候，或明或暗的爭奪資源、爭奪露臉的自我價值證明、爭奪老師和學生的支援，也就破功了。
這些是後話，暫且不多說。只道是101學年第二學期校長在暗處雖然也沒閒著，畢竟，整個學校就是執行長的天下了。這人社會閱歷豐富，卻仍犯了大忌，竟然放話說，不用管董事長說什麼，聽她的就好了。而且還敢不把董事長特助放在眼裡，直斥道：「你只是一個秘書，而且是為我做事的秘書。」要人家不要管那麼多。哎呀，怪不得一個學期就完蛋了。
五月，我遞出辭呈。六月，上頭的人不是因病請辭，就是被勸退了，同事問我說：「上頭的人都走光了，你要不要考慮再留下來？」
我說：「你錯了，上頭的人沒有走光，還有董事長呢。」
在一開始，我們都充滿了熱情與理想，即使是後來加入的夥伴，也是如此。無論經驗豐富或剛出社會，都是如此。
再後來，每個人都或早或晚的夢醒了，覺得受騙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如果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失望，必定有一些極不對勁的事情。
學生都看得出來，說：「老師，你們的笑容不見了。」
一位老師遞出辭呈前，跟我說：「為什麼跟『教育可以不一樣』這麼不一樣呢？」
我無言以對。
去年的三月一日，我搬到台東，開始在均一國中小擔任教職。
今年六月二十八日我離職。
中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不容易說清楚的事情，很多不方便說清楚的事情。
離職後，我的生活有若天堂，忙碌歡樂。過去十六個月宛如一場惡夢。
原本，我想就這樣繼續快活過日子就好了，一切都過去了，我無意再多說些什麼。但是，洪仲丘的案子讓我持續不安。
如果說真話的結果竟是死亡，如果大家都不敢說真話，我們的社會還有什麼希望呢？
不僅僅是大案子不說真話，如果只是生活裡不說真話，是不是也會一點一滴的侵蝕掉社會的良知與希望呢？
我應該保持緘默嗎？
這不是某一間學校的問題或某幾個人的問題，這是社會資源分配與公信力的問題，這是我的道德良知的問題。
問題不打一處來，要公允且清楚的一一說明，並不容易。
我決定公開這十六個月來寫的日誌。
＊＊＊
去年春天，我被上級下了封口令，不准我在部落格公開發表關於學校的意見。
我繼續寫，只是沒有公佈。書寫一向便是我的自我療癒，天啊，那十六個月我多麼需要療癒！
現在，我將陸續公佈。
我要的，只是拿回我身為民主國家的公民權利，我有輿論自由的權利，我有書寫的權利，我有形成意見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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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故的人會說，不要惹有權有勢的人，不要毀掉人脈，台灣很小，總是會再遇到的，何苦得罪人呢？
我要說，看啊，這就是墮落的開始。如果我不能身為一個「人」，不能擁有天賦人權，那麼，我就墮落了、就奴化了。
我相信一定會付出代價。一切都有代價。說，有說的代價; 不說，有不說的代價。
「為了安穩過日子而不能作自己」的代價是失去靈魂，失去自己。在這個號稱民主的時代，失去自己的代價似乎比莫名的被迫害恐懼高得多了。
我選擇不緘默。至於別人會不會被我得罪，那將是他的選擇。
So, here we go.
2012年1月12日 ，這是我到台東試教的時候寫的：
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夢，全部兜在一起，現身，對我微笑著說：你來吧！
那種感覺，就像是前面的大半生完全只是彩排，只是累積經驗，現在，好戲才要上場，我的人生才要開始！
感謝老天爺，感謝每一位老師（賢與不賢皆然，照見我之不賢者尤然）！
Life is full of challenges and absolutely wonderful!!!!!!!!!!!!
去了一趟台東，決定了，五月初搬去落戶。歡迎大家來台東找我。
一切歸零，生活從頭開始。目前在找房子之中，目標是可以小、可以舊的獨門院落。不要公寓、不要在大街上。
生命的另一個階段即將開始。我的心充滿了快樂、興奮、雀躍、期待、戒慎。
自從決定搬到台東之後，短短幾天之內，事情紛至沓來，多到讓人昏頭，好像天地都為之翻轉了。
離開生於斯長於斯，住了將近半世紀的台北城，我心中其實有諸多不捨，尤其是朋友們！啊～！啊～～！你們一定要來看我啊～！我會很想念你們的！
同時有著些許恐懼和很多很多的興奮。
我心中總有著一堆或大或小的幻想，不特別的去追求甚麼、計畫甚麼，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熱熱鬧鬧的過著...可是，好像再荒唐的夢也總有那麼一天，忽然現身。
就這樣。總有讓我大吃一驚的時刻：啊？真的嗎？
上天厚我若此。
我想離開台北的起心動念，將近有十年了。主要的動機就是離開溼冷的天氣，到一個常常有陽光的地方住。
聽大家說，宜蘭好，花蓮好，台東好。
可是，我是台北俗。出了台北就覺得陌生。離開台北的念頭讓我害怕。
我沒有親戚，河洛話不輪轉，我要搬到哪裡去呢？除了台北，台灣似乎沒有一個我可以落腳的地方。
於是這件事情不斷的拖著。
然後，有人約我去台東一趟。
我去了，果然很喜歡。台東其實稱不上是個城市，根本就是個小鎮，從一頭走到另一頭的時間還不到我從政大走到公館的時間呢！
整個鎮裡，房舍矮小，到處看得到地平線;馬路寬廣，不用和人車爭道;我在那邊的這幾天，一次也沒有跟人擦肩而過被撞到的情況;一切都舒舒服服的。自在、自然、自由。
我遇到了一些人，一個比一個還要更可愛。女兒提醒我：冷靜，放慢腳步，不要太熱情，不要太天真，不要太快。要料想到最糟糕的情形。
她是了解我的。
但是...
走在巷子裡，迎面走來一個七八歲揹著書包的小男孩，對我大大的微笑，說：你好！
坐在小吃店裡，老闆的兩歲兒子來找我聊天，看我被辣得頻頻拭淚，咚咚咚的提起小胖腿跑去廚房，焦急的跟他爸爸說：姊姊哭了！
姊姊？！
在幾乎無人的市郊街上，一位戴著澎湖帽的年輕女子停下摩托車，問我要不要吃綠豆蒜，一碗二十五元。她家開了賣綠豆蒜的小店，她呢，就這樣滿街騎著車子兜售，賺這一點點的小錢。於是我買了兩碗勾了芡、加了花生粉，裡頭有些米粒的綠豆湯。很好吃呢！
說到好吃，一堆台北人移居台東，口腹之慾並未奄息，開了一家又一家的個性小店，我吃到了非常好吃的法式甜點、義大利比薩、黑橄欖麵包，還有混搭了十幾樣記不住名字的野菜的回甘火鍋。
這將是我終老的家嗎？
我心顫抖，有如初嫁。
讀者Peggy留言說：
「妹妹的小朋友目前小三在新北市就讀,妹妹提到過均一,想說國中讓孩子去讀,很開心在網路上搜尋到您的部落格,已經不是嚴長壽當初在雜誌上說的"均一"了。」
我的答覆如下：